赵作海的晚年危机:被赶出村子 赔偿金不够养老
“我现在回不去了”
今年3月29日晚,我在山东费县一处山沟的农家乐,找到了赵作海和妻子李素兰。还没寒暄几句,李素兰就执意下厨,为我下了一碗面条。吃完饭,山沟里越来越冷,我们也聊得越来越丧气。
赵作海还想掩饰,李素兰则坚持以往的单刀直入,说赵作海的儿子儿媳不孝敬,不但不好好赡养,反而想对老两口动手,算是把两人赶出了村子。“我现在是回不去了。”赵作海叹了口气,证实妻子所说。
在离开赵楼村后,2012年4月,老两口跑到商丘市归德路开了一家小旅社,只有十来个小房间,没有独立卫生间。在旅社开业的新闻上,赵作海承诺将对狱友免费。这家旅社每天只有三两人入住,同时还帮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承接生意,赵作海可从中收点中介费。
约办了半年左右,这个小旅社在很多人的意料中倒闭了。今年3月底的一个晚上,我沿着归德路问了两三公里才找到那座旧楼。一道狭窄的楼梯间入口处,“赵作海旅社”的牌匾已摘去,代之以一个性用品店的灯箱。见到赵作海后,我特意提到这个细节,他哈哈大笑,“我不卖那个,这个老脸丢不起呀。”
开旅社前,赵作海发誓要争口气。2011年夏天,他在李素兰的鼓动下,一起去宁夏贺兰县搞传销,赔了20万元左右。媒体的关注未帮赵作海要到钱,反而早早结束了他的“创业梦”。尽管老两口曾表示“上当受骗”,但在那个寒气逼人的夜晚,李素兰还是说出来了心里话,“要不是媒体曝光,我们现在就发大财了。”
众叛亲离的生活
李素兰是商丘夏邑县人,在赵作海出狱两个月后,她拎着一包上访材料和一张一米见方的喷塑控诉信,到赵楼村寻赵作海喊冤。两个人从下午聊到晚上,李素兰留宿赵家,至深夜又睡到了一张床上。3天后,赵作海长子结婚,李赵二人端坐大堂上,受了新人的磕头礼。
又过了3个月,赵作海被传要做公民代理,帮人申冤。我赶到赵楼村,发现他正陷于一场争斗之中,左右为难。带他做公民代理的某维权网站站长告诉赵作海,李素兰的来历可疑,不过是为了骗用赵的赔偿款。这位站长更通过关系,查到了李素兰的户籍材料,上面显示李素兰并未离婚。
上访多年的李素兰不甘示弱,她在赵家院子里的沙堆上,为这个站长垒起一座小坟,诅咒他早日升天。李素兰警告赵作海,如果跟着这群人混,赵作海将很快成为一起抓嫖案或诈骗案的主角。为了取证,李素兰还买了一支杂牌的录音笔,录了好几段两人的枕边话。
冲突,在2010年11月20日的傍晚达到高峰。被夹在中间的赵作海很快选择了李素兰,我问他怕不怕“重婚罪”,他嗤之以鼻,说以前的老婆跟他生了两个娃,在他被抓后跟了别人,也没见被追究啥重婚罪,“这是人身自由”。
李素兰虽是农民,却并不安于村庄。这也是她3年来带着赵作海四处“创业”的原因。在赵作海的一个朋友看来,李素兰看似能说会道,但也仅仅相对于其他老年农民而言。她的见识和能力根本不足以“创业”,赵作海的赔偿金让她管理实在堪忧。事实也证明了这点。
可是,除了李素兰,赵作海又能相信谁?在他回到赵楼村后,几乎每个曾与他走得比较近的亲友,都在埋怨他的吝啬和冷漠。本家一个叔叔盖房,赵作海送了一只鸡去,对方把那鸡称了斤两,四处宣扬他一毛不拔。
我忘不了2010年11月20日下午,赵作海是如何地失魂落魄。那天,他和李素兰去商丘市区查询了存款余额,发现有14万元不翼而飞。他打了一通电话,大儿子承认是他取的,准备做生意。
这让赵作海颇为寒心,“做生意你跟我明说呀,这不就是偷钱吗?”可是,他不会去派出所报案,只能把火憋回肚子里。也就是从这天起,他开始与李素兰分享财政管理权,半年多后,在李的指引下一头扎进传销窝点。
没有守住的秘密
我遇到的每一个采访赵作海的记者,都担心他可能将老无所依。然而,我们又不得不眼看他继续滑落。
在今年春天见面时,赵作海和李素兰都想请我帮助呼吁下,让柘城县政府能帮他们找一套廉租房。不过众所周知,廉租房只能分给城镇居民,李素兰对此的看法是,“老赵情况特殊”。在见到我之前,赵作海夫妇也找过柘城县民政局,对方没怎么理会。
很难想象如果有一天,赵作海因为一套四五十平米的廉租房去上访,当地政府该如何应付。他的晚年危机,可能从他走出监狱大门那一刻便已出现。65万元的国家赔偿,无助于解决这个危机。
在从宁夏传销窝点回到河南的几个月后,2011年10月18日,开封龙亭区法院开庭审理6名警察刑讯逼供赵作海案。庭审中,赵作海和打他的人又见了面。对方有人低头说对不起。
在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中,赵作海向6名被告人主张60万元的赔偿。但第二天,李素兰的一个远方亲戚找到赵作海,说是对方的中间人,在支付10万元后,让赵作海在一份标价为15万元的谅解书上签了字。剩余的5万元至今不见踪影。这份谅解书,让赵作海在法律程序上彻底告别了他的冤案。6名参与刑讯逼供的警察,最重的两人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,还有一人被免予刑事处罚。
在山东费县那个农家乐里,李素兰提到这个远方亲戚就后悔不迭,说自己太老实,轻信别人。这个农家乐的老板叫闵凡玉,正是赵作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的代理人。
闵凡玉告诉我,老赵把最后剩下的二三十万元放进了一个投资担保公司,现在每个月靠吃高息维生。“年底这笔钱就到期了,咱们先别曝光,看老赵到时候能不能要回这笔钱”。
这个秘密,最终还是因媒体近期的报道而没有守住。年底将至,希望赵作海尽快收回这笔钱,也希望儿子儿媳能放他回家过年。